第95节

  那声音陌生又熟悉,曾在秦芃梦中百转千回。
  她走时,他还是少年,声线没有全部长开,如今他保留了那一份音色,却又多了几分暗哑,像一个彻底成年的男子那样,让人再不能将他当成一个少年。
  血低落在她脸上,她不可置信看着眼前护住她的人,睁大了眼:“阿钰?”
  第七十九章
  听到秦芃的话,赵钰露出一个几乎快要哭出来的笑容,而后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猛地扑倒在秦芃身前。
  旁边人惊叫起来,纷纷道:“陛下!”
  “阿钰……”
  秦芃颤抖着去扶身上的人,随后猛地反应过来:“回徐城,通知最好的大夫!备马叫人!”
  说话间,秦芃将赵钰翻过来,他腹部中了两剑,滚烫的血流了出来。
  秦芃让自己尽量镇定下来,一面给赵钰点了止血的穴道,一面从袖子里拿出止血和消毒的药来洒在上面,同时拿了绷带出来。
  只是她的手一直在抖,几次都扯不下绷带来。这时候秦书淮踉跄着冲了过来,焦急道:“芃芃!芃芃你没事吧?”
  他冲到秦芃面前,抬手检查着秦芃。
  秦芃抬眼看着秦书淮,看到秦书淮那一瞬间,她仍旧在颤抖。
  “救阿钰……”
  她的声音里有着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哭腔,她仿佛是抓住了唯一的稻草,看着秦书淮道:“救他!”
  秦书淮微微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从秦芃手里拿过绷带,迅速给赵芃包扎着伤口,同时道:“你被怕,他不会有事。我在,我在呢。”
  秦芃没说话,瞧着躺在她怀里,虚弱得不行的赵钰,咬着牙关。
  她觉得特别害怕。
  赵钰是她大半生的支柱,大半生的期望。她将毫无保留的爱都给了他,他是她如今唯一剩下的亲人,她没有其他太多期望,就希望着他能好好过完一生。
  她已经是死过的人,生死对她来说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可赵钰不一样。
  他是北燕如今的君主,是北燕如今安定平稳的原因。
  北燕内部民族繁杂,赵钰虽然年不到二十三,却是北燕建国以来唯一让所有民族安定平稳的君主。
  这是她的弟弟,她一辈子的骄傲。
  如果他为了救她而死,这将是她一辈子不能原谅自己的罪孽。
  旁边人拉了马车来,秦书淮同秦芃道:“芃芃,要把他移到马车上了。”
  秦芃抬起头来,还有些回不过神,她大概知道秦书淮说了什么,点了点头。
  旁边来了三个人,抬住赵钰的头、脚,扶住他的腰,保持不压着他伤口的姿势,平平挪移到了马车上。上车之后,秦芃就坐到赵钰身边去,将他的头抱在自己怀里,仿佛这样的姿势会让她有安全感一些。
  秦书淮坐在边上,看见秦芃的样子,有些不忍道:“芃芃,他会没事的。”
  秦芃木讷转过头来,瞧了一眼秦书淮,应了一声,点了点头,但全然不像听进去了的样子。
  秦书淮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感受,然而却也知道,任何感受都不适合在这一刻抒发。
  秦芃抱着赵钰,感觉仿佛是抱着水中唯一一根浮木。马车嘎吱嘎吱作响,她沙哑着嗓子道:“小时候母亲对我不好。”
  “我知道。”
  秦书淮点头,应声。然而他的回应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他甚至不清楚秦芃是否听了进去。秦芃抱着赵钰,摩挲着揭下他的毒药。
  面具下是一张分外精致的面容,作为一个男子而言,这样的长相有些过于艳丽,然而却不得不承认,这是极其美丽的面容。
  秦芃看着这张脸,忍不住眼里有了眼泪,低低笑开。
  她朝思暮想六年,终于再见到这个人。
  她将脸贴到赵钰脸侧,沙哑着声音道:“那时候只有阿钰对我好。母亲每次都将好吃的给阿钰,阿钰就偷偷藏起来,夜里钻到我的被窝里,小声同我说,这个好吃,阿钰惦念姐姐,给姐姐吃。”
  秦芃眼泪落下来,却还是强撑着笑容,抱着赵钰的手臂忍不住收紧。秦书淮静静瞧着,觉得胸口发闷。他走到秦芃身后,半蹲下身子,将她抱在怀里。
  “都过去了。”他低头亲了亲她:“你已经是秦芃了,芃芃,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当如今日生。”
  “可我还活着!”
  秦芃骤然回头,嘶吼出声:“我还活着,我还是她姐姐!他赵钰是我一辈子的弟弟我一辈子都要护着他念着他!而你认出了他,”秦芃声音低下去,咬牙道:“你没告诉我,你也没将我的身份告诉他。”
  秦书淮没说话,他看着这个姑娘冷漠固执的眼。
  她逼近他,压着声音:“不是吗?那天你和他单独留在帐篷里我就觉得奇怪,你和一个北燕的谋士在说什么?你早就认出了他,对不对?”
  “我说我没认出来你信吗?”
  秦书淮嘲讽开口,秦芃眼中带了讥讽:“你敢说吗?”
  “我不敢。”秦书淮抬眼瞧她:“可不管我是不是真的认出来,你都不会信我没认出来。可秦芃你自己不奇怪吗,”秦书淮贴近她,两人的呼吸缠绕在一起,秦书淮眼中全是审视:“我都认出了赵钰,你为什么认不出来?他不是你相依为命的弟弟吗?”
  秦芃微微一愣。
  是啊,秦书淮都认出了赵钰,为什么,她认不出来?
  因为……燕归并不像赵钰。
  她记忆里的赵钰,永远是温和、乖巧、带着些少年脾气和天真,直来直往,率真可爱,喜欢同她撒娇耍赖,除了聪慧一些,和一个普通的少年人没有任何不同。
  可燕归呢?
  城府颇深,老谋深算,那脸上的笑容虚伪又长久,似乎能用笑容掩盖所有阴暗深沉。
  那不是她的赵钰。
  秦书淮看秦芃发着愣,他慢慢道:“芃芃,赵钰从来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简单。”
  “所以呢?”
  秦芃回过神来,皱眉道:“这是你不告诉我们姐弟真相的理由?这是你拦着我们相见的理由?”
  “万一他不愿意见你呢?”
  秦书淮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他一贯知道自己在秦芃心里是比不上赵钰的,可是每一次面对这样的时刻,他都觉得难堪。
  他强撑着理智,抬头看着秦芃:“他已经是皇帝了,你想过,他还想见你吗?”
  “我曾经想过,”秦芃说着话,眼泪落下来:“可他挡在我身前的时候,我觉得我错了。”
  “我该早点见他的,”秦芃回头抱他,低呜出声来:“我该早点回家的。”
  秦书淮没说话,他垂着眼眸,克制着自己,拼命告诉自己,在这一刻秦芃需要他,他不能做出任何会进一步伤害秦芃的事来。
  他一言不发,只是静静抱着怀里的人,想要给她力量和勇气。
  过了一会儿,马车到了徐城卫府,秦芃赶紧跳下来,让人将赵钰抬了进去。
  赵钰的人提前来通知了卫府,卫纯早已经准备好了,赵钰一进去,大夫们便涌了上来,看的看诊,扎的扎针。
  秦芃就在外面站着,静静看着大夫忙碌。
  秦书淮站在她身后,默默守着。
  过了许久,一个大夫直起身来,朝卫纯道:“将军,这位公子家人可在?”
  出于机密考虑,卫纯并没有告诉大夫赵钰的身份,听了这话,秦芃焦急上前:“在,我在。”
  大夫点点头,瞧着秦芃道:“姑娘,这位公子伤了肺腑,我等已用药拖延,但医术有限,还请另寻名医。”
  这话说出来,秦芃脑子“嗡”了一下,沙哑道:“你说什么?”
  秦书淮上前来,一把扶住秦芃,同那大夫道:“你说用药拖延,能拖多久?”
  “至多不过十日。”那大夫很平静,转头瞧了赵钰一眼,惋惜道:“这样的伤势,寻常大夫根本无力回天,姑娘还是早作后事打算。”
  秦芃没说话,她捏紧了拳头。
  她很想朝着面前的大夫大吼,他胡说。
  赵钰是北燕的陛下,是真命天子,怎么会这样轻而易举就死呢?
  然而理智告诉她,大夫无冤无仇,没必要撒这样的谎。
  秦书淮在后面扶着她,他的温度从衣服下传递过来,给了她一种莫名的力量和勇气,让她镇定下来。
  “请神医莫青从宣京过来。”
  秦书淮立刻往旁边吩咐了人,稳住秦芃,同大夫道:“你们尽量给这位公子吊着命,什么名贵的药材都尽管用,能活下来最重要。”
  见家属镇定,大夫松了口气。
  同家属报丧永远是大夫最危险的时刻,尤其是面对这种一看就是达官贵人的角色。
  秦书淮说话的时候,秦芃慢慢冷静了下来,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同卫纯道:“卫纯,以我的名义张贴告示,求天下名医,只要能医好这位公子的病,我可以答应他一个要求。”
  “换成我的。”
  秦书淮果断开口,拦了秦芃的话。
  卫纯点了点头,明白秦书淮的意思。
  秦芃的许诺,若是别人要求秦芃下嫁呢?
  所有人按部就班下去做事,秦书淮又拦住卫纯道:“麻烦你派人去找一下我的人,尤其是一个叫赵一的。”
  “赵一?”卫纯愣了愣,随后点头道:“王爷放心,他已经回来了,他带了伤回来,又带着人回去找您了,等一会儿应该会回来。”
  听了这话,秦书淮放心下来。方才赵钰突袭时,赵一应该是被追杀和他们分开后,看情况不对先去叫人了。
  卫纯带人下去后,房间里就剩下了大夫和秦芃秦书淮。
  秦芃一直站着看着赵钰,秦书淮叹息了一声,同她道:“去歇着吧。”
  “你先去吧。”
  秦芃哑着声音,秦书淮明白秦芃此刻是不会走了,便去搬了两个凳子,同秦芃道:“那你坐过来守着吧。”
  秦芃倒也没有拒绝,她坐到床边去,将赵钰的手握到手里,盯着赵钰没有说话。
  她仿佛是想将赵钰每一刻都落在眼里,连眨眼都觉得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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