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你好青春

  外面的雷雨骤然停了下来, 教室里一片明亮,讲台上不见值日的姜未和燃烧的蜡烛。
  天气晴朗, 阳光透过打开的窗户洒进来, 金灿灿的。
  教室里闹哄哄的, 刚下课。陈仰听到钟齐哀嚎下节体育课又被老班霸占了, 说好的劳逸结合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呢,坐久了骨质疏松还得痔疮,体育课太需要了好不好!
  陈仰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腾”地站起来转身数人数, 队伍里的人数不对, 少了两个队友, 都是女孩子。
  一死人, 时间就会跳跃。然后那些学生们依然过着普通又充实的高中生活,天真灿漫未来可期。
  陈仰快步穿过教室走到后排的吴玲玲座位前,问她有没有注意那两个队友的死亡。
  吴玲玲眼神呆滞地坐在椅子上面,没有丝毫反应。
  “吴玲玲!”陈仰重敲桌面。
  “啊……”吴玲玲张大嘴巴抬起头看陈仰, 眼白布满血丝, 眼神迷茫。
  陈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手指了指她的斜后方,那里的桌椅是空着的。
  吴玲玲往那个方向扭头,空荡荡的课桌像是被无形的鲜血浸透, 血淋淋地往下滴落,她扯着假发的动作猛一下加重,直接把假发给扯了下来, 露出很凄惨的发际线。
  “停……停电的时候点了蜡烛,教室里昏昏黄黄的很恐怖,我没有四处张望,我一直盯着书,我没注意其他人在做什么……”吴玲玲手里的假发掉到了地上,她有些语无伦次,精神面貌脆弱不堪。
  “你做的很好,盯着书不乱看是对的。”陈仰弯腰把假发捡起来拍拍上面的灰,动作笨拙地给女孩戴了回去,他正要找附近的其他队友询问情况,校服就被抓住了。
  “陈先生,你说我能回去吗?”吴玲玲流着泪小心翼翼地问。她太痛苦了快要支撑不下去了。她的心里总有个声音在说,其实如果真的回不去了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有闺蜜陪着她。
  “结局是未知的,在结局到来前你必须得有坚定的信念,你要回去,你能回去。”陈仰看着她眼里那点微弱得随时都要熄灭的亮光说,“不要放弃。”
  吴玲玲似懂非懂,陈先生是一个温柔又坚强的人。
  陈仰心头沉寂,他见过很多生存意志动摇的队友,那是死神来之前的信号。
  陈仰屈指点两下吴玲玲的课本,在她看过来时认真道:“妹妹,千万不要放弃自己。”
  这是陈仰任务以来的最大感触,也是他最想和队友们说的话,路是很难走,但不能停,人要有希望。
  陈仰抹抹脸,他的希望之光已经照亮了他前方的路,光不灭他不死。
  “陈先生!”杨雪和队伍里的另外四个女生一块过来,五人的脸上都没什么血色。
  陈仰收拢思绪侧头,他只熟悉杨雪,剩下四个女生不熟,只知道她们是一个宿舍的,集体绑定身份号进了这里。
  那四个女生有想法也谨慎,她们抱团意识很强,自我介绍的时候全说的英文名,陈仰没印象,只能通过发型记她们。长发,马尾,短发,麻花辫。
  “她说她知道刘小容和小赵的死因。”杨雪指着麻花辫女孩告诉说。
  “到这边来说。”陈仰往后面的黑板那走,手招了招。
  麻花辫在三个室友的陪同下走过去,她拽着脖子上面的亮晶晶熊猫头挂件,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说话时声音还是颤。
  “上课没多久,小赵就打扰到了刘小容,后面还因为头发被蜡烛烧到影响了同桌的其他人,”麻花辫抠紧挂件上的水钻瑟瑟发抖,三个室友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抚。
  一旁的杨雪眼里露出羡慕之色,有朋友陪自己真好,她转而又摇头,不希望朋友进来。
  死亡本就很难面对,和朋友死别会更……杨雪看了眼缩在座位上的吴玲玲,她不要经历那样悲痛的事。
  麻花辫缓了缓说:“下课后李力和同桌都没离开座位,他们在吃零食聊天,我没听清也不敢过去。”
  三个室友对陈仰点点头,表示她们家老幺说的都是真的。
  陈仰让麻花辫继续。
  “我知道小赵要……我想通知大家,可我腿软。”麻花辫的牙齿咯咯打颤,“没过一会,大概就两三分钟,可能还不到,小赵就背着身体,头……头整个仰到了背后,像是被一双手强行扳成那样的。”
  三个室友第二次听了,她们还是吓得后背发凉,脖子也条件反射地刺疼。
  “然后,然后,然后刘小容……然后她……”麻花辫说了几次“然后”,陈仰用眼神鼓励她往下说。
  “她不知道怎么吓晕了,就晕在椅子上,”麻花辫又跟复读机一样念了三五个“然后”,哆哆嗦嗦道,“我看到一双苍白的手抓住了她的脚,之后时间就跳了……”
  “蜡烛没了,天亮了,人也没了。”麻花辫害怕得抽泣了起来。
  “刘小容为什么……”杨雪的脑子一转,想到了一个猜测,“她踩到人了?”
  “是李力同桌。”麻花辫抽抽嗒嗒地点头,她无意间撞见小赵触犯了死亡禁忌,既恐慌又控制不住地想要看对方接下来会怎样,于是便把注意力放在了她那桌,也因此捕捉到了后来的发展。
  麻花辫平时看鬼片就是这样,明明怕得要死还是会坐在电脑前面,用手捂住脸只露出眼睛,坚持到电影最后把结局看完。
  陈仰的校服又一次被抓住,这次抓他的是杨雪。女孩那张古典学霸脸上尽是无助,她的眼里蓄满因为恐惧而产生的泪水:“陈先生,我……我也踩到我同桌了。”
  “等我会。”陈仰才走了一步身形就停住了,他无奈地回头对抓着他校服不放的女孩道,“你先松手。”
  杨雪顾不上难为情和矜持了,她松开手就亦步亦趋跟着陈仰。
  陈仰去走廊找李力同桌,那是个很瘦很黑的男生。陈仰回忆了一下姜未作业堆里的那份成绩单,那男生的排名在中下游,他给人的感觉像班上都会有的那种平时很刻苦,但是成绩怎么都上不去的学生。
  老师都不忍心说什么重话。
  “诶,瘦子,课代表看你呢!”李力拍同桌后背,嘴里的饼干碎渣乱喷。
  “靠,大力金刚掌啊你。”同桌咳嗽着转身看陈仰,“啥事啊?我交了作业的。”
  “问你个问题,”陈仰说,“你上课被人踩到了脚,会是什么心情?”
  “啊?这什么问题啊……”男生拆着李力给的雪饼,“那要看我在干嘛,我玩呢就无所谓,但如果我在写作业被踩脚就很烦啦。”他咔呲咬一口雪饼,声音模糊,“被打算思路很……学霸你懂得。”
  陈仰看一眼杨雪,低声道:“被踩到的那个人没露出□□扰的反应和想法就没事。”
  杨雪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她同桌当时在画画,没写作业。
  陈仰回教室找文青跟白棠,他想想又走到目睹两个队友出事的麻花辫女孩面前:“你坐在哪?”
  麻花辫正在和室友们说话,她不明所以地指了下自己的座位。
  陈仰瞥过去,那位子和刘小容隔着两排距离,他皱眉道:“你上课很喜欢东张西望?”
  麻花辫垂下了头:“我忍不住,习惯了。”
  “忍不住也要忍。”长发室友打她胳膊,连着打了两下,“我们跟你说过几次了!”
  “就是,几次了!” 另外两个室友异口同声,她们又气又担心。
  麻花辫双手合在一起拜了拜:“知道了知道了姑奶奶们,我一定改,我发誓,我下次上课绝对能好好坐着。”
  陈仰在心里摇摇头,这麻花辫女孩……室友们已经对她说过几次了,她都改不掉,下次还会是老样子。
  这个高中任务太过贴近现实生活,陈仰毕业挺久了,上学时的习惯早已从他的世界远去,这对他来说很有利。
  然而像还在读书时期,身份依旧是学生的任务者就很危险,那些习惯鲜活而顽强地依附在他们的意识里,他们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改掉几乎不可能,只能尽全力去警惕防备,不要让自己做出习惯性的小动作。
  陈仰越过几个女孩朝着文青那走,他的脚步忽地顿了顿,视线扫向马尾女孩:“你抽烟?”
  “只抽了几口。”马尾女孩不自觉摆出回答老师问题的局促和紧张。
  “去外头散散味,别再抽了。”陈仰说完就动身离开,在没有朝简的队伍里,对他来说自保是第一位,至于其他的……能帮就帮,不能帮的他也没办法。
  陈仰停在文青的桌前,伸手按住不停旋转的硬币,沉重道:“又没了两个。”
  “哦豁。”文青用一句口头禅表达了看法就嘀咕道,“停电的时间太短了,我还想烧指甲玩呢,指甲烧起来的味道很香。”
  陈仰:“……”
  “不短了,停电后恐惧会放大,一节晚自习的时间就已经让两个年轻女孩丧命了,再多一节,队伍里还不知道能剩几人。”陈仰把手拿开,他立在原地凝望再次被转起来的硬币,随意道,“你知道靳骁长的身份号吗?”
  文青委屈巴巴:“不知道啊,他不肯告诉我。”
  陈仰脸色不变地观察文青,他在确定对方没有多少表演成分之后就抿住了嘴唇,不应该啊,这两人是老战友了,合作了不知多少次,而且靳骁长还把文青划在自己的地盘,关系很亲近了已经,竟然都没透露身份号?
  “不过……”文青吊胃口的拉长了尾音,“我有种直觉,你会知道你想知道的。”
  陈仰愣了下,笑道:“借你吉言。”他又说,“等我知道了,我告诉你。”
  文青垂眼看硬币,眼神既有趣又无趣,他动了动唇无声地说,我还有种直觉,你知道了也不会告诉我。
  上课铃没响,班主任就夹着书端着茶杯进教室,他瞧瞧无精打采的学生们,没好气道:“中午没吃饱还是怎么着?”
  “吃太撑了需要消食。”钟齐照常耍嘴皮。
  陈仰的脑中浮现出成绩单的排名,钟齐在前十。
  “行了行了,都别吊着个脸了,体育课照常上。”班主任大发慈悲地摆了摆手。
  班里静了几秒,炸起一片震耳欲聋的欢呼!
  “耶!”
  “老班万岁!”
  “仅此一次!”班主任对着往外狂奔的学生们吼。
  陈仰打量了一下班主任,发现他瘦了,镜片比之前的要厚,眼袋大且浮肿,黑眼圈很重,啤酒肚大了一圈,一副作息不好压力很大的样子。
  “姜未,体育课的时候你看着点,安全第一。”班主任交代完就走了。
  姜未站起来把椅子往里面放了放,陈仰和他一道离开教室,心里算计着能不能从操场溜去班主任的办公室。
  “班长,你觉得高中谈恋爱怎么样?”陈仰偏头阻止跟过来的白棠,他小声和姜未说话。
  “不好。”姜未道。
  “怕影响学习?”陈仰说笑,“我觉得有了喜欢的人还是要谈一场恋爱,青春不留遗憾。”
  姜未态度端正道:“人生是由遗憾组成的,青春不留遗憾就不完整。”
  陈仰抽了抽嘴角,“你的大道理是用箩筐装的吧。”
  姜未说:“不是。”
  陈仰以为姜未另有观点,结果就听他道:“箩筐装不下,我用仓库装。”
  “……”
  “兄弟,你挺幽默啊。”陈仰搭上他的肩膀。
  姜未总是压着的浅色嘴角微微上扬。
  陈仰的余光里闪过一丝愣怔,笑起来的姜未像变了个人,有股阳光的味道。等他再去细看时,姜未的嘴角已经压了下去,那点弧度像是他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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