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沈如是这个品种,能让最严肃生活的人,发觉自己的选择,就是一场笑话。
  胤褆和林庭,被她神来一句“拜堂”弄得扫兴非常,尴尬不已。于是各自分手,回屋睡去。
  沈如是如愿以偿的睡了个好觉。
  林庭倒翻来覆去折腾了半宿。她可是相府千金,这样的玩笑,两辈子加起来,也没人这么说过。再想想自从认识了沈如是,两辈子加起来没做过的事情,也不止这一桩……有点泄气的看了看沈如是呼呼大睡的模样,终于也睡了过去。
  …………
  第二日一早,天有卷层云。阴云密布。邓肯船长站在船头,远远望去,就令人觉得,他身遭有一股威风煞气。
  他身边还站了一人,瘦高个子,脸色淡白,眼底发青。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沈如是好奇的问了海员,才知道那就是自从她上了船后再没露面的传说中的二副。
  沈如是看见胤褆眼中精光一闪,林庭若有所思。知道这两位或者又分析出了什么“不明觉厉”的隐秘心理关系动态。
  其实按照沈如是心理话,她觉得这分析都是吃饱了撑着的。探讨医学务必扎实,做人做事么,凭着直觉就差不多啦!
  她就凭着直觉骚扰旁边的海员去了:“船长今天很郑重啊,怎么回事?”
  那海员大约心中紧张,乐得与人说话,排遣焦急的状态。他就对沈如是详细解释了:“这一片,海底格外浅。有珊瑚岛地形崎岖,还有暗礁之类。从前的旅行者来过之后,都写书号召,得格外当心的!”
  沈如是连忙又问:“真的?前面的旅行者……很多么?你们那里可以随便写书发表的!”
  那海员笑道:“发表书籍?似乎国王有过相应的条例的。可是总体来说,还是比较随意。我还看见有‘海员日记’之类的书籍出版呢。等到我哪一日回到陆地上,我也写书……”
  于是这楼就这么活生生的歪了。两个人偏聊得还都很得意。气氛热烈的,让远近的人时不时侧目来看。
  突然有人轻“咦”一声,前面果然出现了变故!
  前方出现了一面旗子。
  …………
  远远望见,一红一篮,两面旗子交叉。正是某种求救一样的信号。邓肯船长脸色严肃了。唤过三副,令他准备好小船——人的生命与大海的浩荡比较起来太过渺小,生存在碧波之间的海员们,绝大多数都信奉“勿以善小而不为”之类的准则。今日救起别人,他日可能被救起的就是自己。更加讽刺的是,甚至穷凶极恶的海盗,大多也是劫掠财宝,会留下对方一条性命。
  大副越众而出,迅速走到船长面前:“是西班牙人。”他很确定的说道。邓肯微微点头。二人向前看去,此时,随着船更接近了那旗子片刻,才隐约看到原来插着旗子的地方不是海船,而是一座小小的岛屿。
  那是一座看着相当不显眼的小岛,大约就是南海内最常见的那类,几乎与水面相平的岛屿。万年前的珊瑚虫留下了他们的躯壳。万年后爬上了两脚行走的若干人类。
  究竟岛有多大,岛上又有多少人,这个时候,还是看不清楚的。邓肯船长的面色却严肃起来。扭头对大副下令,做好战斗准备。这样荒无人烟的海岛,见到了人类的求救信号。只有两个可能。
  一种可能,是他们是沉船后勉强逃生的海员。那么,这附近的地形,只怕对于“女王号”来说,也相当凶险。另一种可能邓肯宁愿不去想,却不能不做最坏的预测。那就是,海盗。
  …………
  大船上的人无声的戒备起来。水手们快速而轻巧的奔跑着。二副向前站到了领航员的位置上,面色肃然的目测着水下的暗流和浅礁。三副准备好了小艇,随时可以放下去救人,或者……逃生。大副听到他的船长轻声吩咐道:“如果情况最坏,你带着大家逃出去。”
  萨尔马皱了眉头:“我们有最新研制的火炮。就是来一艘西班牙的战舰,也会狠狠地敲掉他几颗牙。”
  邓肯一笑:“老伙计……我知道你还记挂着你的海军岁月。可是,我们这是商船啊。”他郑重了脸色:“大家逃生才是第一关键的。然后,如果可能的话……保存下一些货物就更好了。”
  萨尔马望着他的船长,不忍在那样的目光下拒绝:“那么,你呢?”他问。
  邓肯愣了一下,才回答。他的声音微有些无奈:“我当然也会尽力逃生的。别忘了,船上还有一位小王子阁下。”
  萨尔马板着面孔后退一步。水手们牵扯着缆绳和风帆,不断地探头去看那岛屿。越来越近了。果然是个小岛。上面的人也不少,居然有几十个!
  八成可能,这是一次海难了。不少人,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博物学家趴在船舷上,期待着能看见旧船遗骸之类,判断一下事故发生的具体时间。
  沈如是郑重把林庭拉扯到一边,左看右看,声音忽高忽低,郑重其事道:“好像快打架了!我现在传授你一项绝技。我们一会儿去厨房找把菜刀。然后,除此之外,你一定记住。近身短打,抓挠是没用的。最有效的招数是看准了对方的部位,屈膝,踢!”
  胤褆本来在旁边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突然觉得身上嗖嗖泛了凉意。小步子,向旁边挪了又挪。
  “女王号”抛锚下去,旋转了一会儿才紧紧停了船。邓肯的声音在海面回荡。是略带些口音的葡萄牙语:“我们是‘女王号’。你们是什么人?”
  作者有话要说:据说有姑娘夜里值班,推荐方才看过的某神贴。友情提示:千万别吃东西神马的,会喷的,噗。
  ☆、71再捉一只来踢
  “女王号”上的人们显然过于紧张了。
  事实上。那个小小的珊瑚岛上,只是一群落难的西班牙人。水手们用小船把人救下来。船上的所有人都围着看。那二十多个新来的,就好像二十多个被太阳过分曝晒,失水过多的蔬菜。
  这一群人的头领,是一个他们称作“格林船长”的中年汉子。他的眼睛有些过分灵活了。此人一上船就对着邓肯千恩万谢:“您的仁慈挽救了我们的性命!”格林船长这样说。
  “您过奖了。任何一个稍有良心的人都会这样做。”邓肯淡淡道。然后,他提问道:“你们在岛上等了多久?”
  格林船长的脸上显出悲哀的神色来:“足足三天。我的朋友。大船触礁的时候我们都傻了,还好有一段时间让我们准备逃生,而逃生的小艇上准备好了淡水。若不是光辉的上帝把你们仁慈的送到了这里,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这样说。
  “上帝的光辉无处不在。”邓肯陪着格林划了一会儿十字。“你们一定十分饥饿劳累了。灾难已经过去。好好睡一觉会对大家有好处的。”他说。就准备令人带领这些脱水蔬菜一样的灾害幸存者去休息。
  有一个人跨出一步堵住了来处。邓肯发现是他的大副。头脑一转,无奈的笑了。就听见萨尔马略有些严肃的问道:“无意冒犯,不过,我想先请问一下这位格林船长——”
  “……不,请别叫我船长了,我已经失去了我心爱的‘伊尔利亚’号。叫我‘格林先生’好了,那个有些颓废的男人说。”
  萨尔马从善如流的改了称呼:“很遗憾听到这样地事情。不过,我想先请问一下格林先生,你们的船是从哪里开到哪里的,又是什么时候遇难的呢?”
  邓肯微微皱了眉头。虽然问清楚这些,是必须的。可是在这样一群又累又渴的幸存者之前盘问他们原先的船长,究竟也有点不近人情了。
  他正想阻止,却听到那位格林先生回答道:“是三天前的夜晚。我的朋友。海上突然刮起了大风。我们当时正在庆幸很快就能穿过海面,我们的领航员发生了一点小的失误。没有想到,魔鬼抓住了我们……”
  萨尔马皱了眉头。这回答有些不清不楚,他并不十分满意。于是又追问道:“领航错误?是把狭窄的深流看作是静水么?你们的船有多大?怎么会这样。”
  格林先生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悲哀的神色,他的身体摇摇欲坠,好像支持不住了那样。远处的林庭和沈如是看在眼里,简直有些心软了。大阿哥冷笑一声,道:“他一定有别的目的。至少,有隐瞒的内容。”
  林庭一愣。沈如是抬眼看他:“你还说大副和船长不合呢,我怎么觉得大副十分维护船长呢!你们能不能别把那套官场上的乱七八糟,搬到每一个角落来。这世界上,不是人人都过着,每说一句话,就兜三五个圈子,那样地日子的。”
  大阿哥道:“谨慎些好。宁肯信其有。我们在别人的船上。又不是什么不可或缺的角色。甚至不是同种人。大海上暗害一两个人,有什么了不起。所以必然得加倍小心。”
  沈如是一惊:“你居然这么想!”心中暗自一掂量,竟觉有理,顿时改为赞叹了:“很是。我竟没有想到这一点。多亏你们想着。”
  林庭抿唇笑着不语。大阿哥倒惊讶了:“你居然会认错?我以为……”
  沈如是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我才不到十岁。怎么可能事事正确。有人提醒了我不对,为什么不认错。”
  他二人相视一眼,突然一起笑了起来。那笑声中,似乎从前多少纠结不快来往反复,都顿时风吹而散了。
  …………
  另一边,谈话很快结束。“女王号”上的众人得知了这艘遇难的新船是来自西班牙的。还未到达大清就触礁。大多唏嘘感慨起来。格林船长还提供了一条关于西方的最新消息。据他说,英格兰和西班牙之间局势紧张,似乎快开战了。
  这些人离开下去休息了。邓肯看了一眼小王子。和他动作相似的,还有几人。
  大家都知道,约翰是威尔士亲王的弟弟。论辈分,英格兰的那位国王阁下,是他的表亲。那位先生自从即位,三天两头又大事发生。“女王号”离开之前,大家正在争吵他过分信任天主教徒的事情。内阁里几位先生对此十分恼火。
  报纸上,上流社会中,这个问题已经争执了数年。大多数的时候,国王先生胜过了内阁。内阁也就不遗余力地在国王的每一项举措上进行抨击。吵得真叫一地鸡毛。
  “女王号”这艘船,听名字,就能看出与那个多个岛屿组成的国家,有着丝丝缕缕的关系。水手们对此也很关心。大家听说了英格兰与西班牙开战的消息。三三两两议论起来。
  萨尔马板着脸训斥着他的船长:“邓肯先生,您不能那么轻率的相信那些人。他们可能是乔装的海盗!”
  邓肯船长无奈一笑:“他们是幸存者。萨尔马。你也能看出来的,那是真的饥饿加上暴晒了几天的样子。你并不反对把他们救上来,为什么一定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坏人呢?”
  萨尔马脸上的尴尬神色一闪而过。他硬邦邦的丢下一句话:“为了你的毫无原则的仁慈,我们的住宿空间紧张了。我得下去安排了!”就转身匆匆离开了。
  邓肯船长微微一笑,也不在意。走向前去,轻声吩咐道:“开船。”
  二副仔细的盯在船头。大船平稳的穿过了珊瑚礁区域。“女王号”上爆发出一阵欢呼。方才最惊险的时候,大家看着一个锋利模样的岛屿擦身而过。如今回首,一片汪洋风平浪静。
  大阿哥胤褆都有些激动了。他对沈如是道:“想不到洋人的操纵大船的技术,竟也不错!”
  林庭好奇:“我们泱泱大国,自然农耕为主。他们小国寡民,穷山恶水,才跑到海洋里谋生。这有什么不对的?”
  沈如是却道:“感兴趣可以学啊。我也看了几天他们开船。舵手那里还看不懂。水手收风帆,似乎倒不算复杂。我还爬过那桅杆呢。只不过没有他们那样迅速而已。爬上去确实有趣。你也可以试试。”
  林庭听得目瞪口呆。若不是她早知道沈如是性别是个女人……
  胤褆却动了心。每天跟人聊天,这可不是大老爷们爱好的生活方式。在进行教化蛮夷的伟大任务之前,先学个驾驶帆船耍耍,倒也有趣!他就回头扎进水手堆里去了。没多久就和人比划起来。也不知道这语言不通,是怎么交流的。
  沈如是看得心痒,也想过去。被林庭一把拖住,拉着走了。两个人一路拉拉扯扯说说闹闹的,却不知道又招了人的眼睛。
  …………
  这一时,因为船上多了二十多人,住宿立刻有些捉襟见肘了。“女王号”是商船。航行的第一目的就是创造价值。所以货舱早已堆满。船员们住的地方原本也比较拥挤。若不是船长邓肯先生临出海前在剑桥听了某场有关火灾安全的讲座,执意多留下几个空舱室,只怕一时之间连安排沈如是三人的地方都找不到,更别说这突然救上来的二十多人了。
  大海那么阔大,同在一艘船上,这事情本身,就足以快速拉近许多人的距离。有个被救上来的幸存者就在与“女王号”上的某海员交谈:“你们船上居然有女人!福利真好!东方女人!”又好奇:“什么味道的?”
  那海员恰好是当日和大副提议的那个粗嗓子。一听这话就沉了脸:“那是别人的老婆。”言下之意:没尝过。
  那幸存的海员就笑了。哄谁呢,上了大海谁不知道。那真是待个几年看见母猪都……一般的船长都轻易不敢带着自己的夫人出海。除非是拥有这艘船,本身也颇有武力的贵族老爷,或者会带着家眷上来。谁如果色胆包天了,那就指定在家乡混不下去了,做好准备带着全家流亡去做海盗。这样的代价或者才能稍微震慑得住。
  这个海员就有点打趣地问了一句:“哦?为什么!”
  粗嗓子被大副拒绝过。自己还想不通呢。他并不喜欢这话题,可是毕竟这是“女王号”的事儿,对方……大约算是“外人”。不愿被小看,就别别扭扭的解释了一句:“她男人是个大夫。脾气很好。会做饭。”越说越觉得底气不足。大夫有什么了不起?会做饭,哼!
  粗嗓子本来不是个精细人。他自己都觉得别扭。那海员更听出了敷衍的意味来。对方大有深意的笑了笑,就转了话题。粗嗓子却怒了。什么意思,看不起我?我,我,我这就把那女人做了让你看看!精虫上脑,他居然就立刻出去准备行动了!
  …………
  粗嗓子远远看见沈如是两人和胤褆分开,就跟在了后面,自以为很小心。他也不是完全没有脑子。一思考大副那天拒绝自己……大副不可能不懂规矩,那么多半是有人提过类似的请求,然后那东方男人拒绝了而已。
  太不遵守行业规则了!粗嗓子很愤慨。这么一想,他这样的行动立刻就高大起来。好像不是打算去侵犯一个处得还不错的兄弟的妻子,而是去教对方如何做人处世一样。越想越是理直气壮啊!
  他块头不小。这一路动作。也有人看见了也有人没看见。也有人猜到了也有人没去猜。总之船上看着风平浪静。船长带着手下在忙那些救上来的人的事情。下面的大家跑得很混乱。粗嗓子一路尾随沈如是和林庭,居然顺利地跟到了人家的门口。
  沈如是听见敲门,打开一看不是胤褆。有点奇怪:“有事请?”
  粗嗓子皱了皱眉头。居然两个人还在一起?有点麻烦了。看来得先打晕这个。脸上狞笑一下:“有人教过你这海上的规矩么?”横着身子一撞就进了屋子。反手关了门。
  …………
  沈如是一皱眉头:来者不善?
  方才看见救上来的是幸存者,已经把菜刀还到厨房了啊!
  沈如是抬头,就见对方一双眼睛不住瞟向林庭。色红气粗。俨然当年艳花楼里,一模一样的一个贾姓胖子。
  沈如是电石火光之间知道了缘故。下一瞬间就勃然大怒。她抬手一拳打向对方的人迎。人迎穴在喉结两侧,那是有名的大穴。打实了。别说昏倒,顿时丢了性命都是可能的。可见沈大夫回忆起旧日记忆,累加上新仇,这是怒极了。
  那粗嗓子下意识一闪,闪过了。眼睛顿时狰狞起来。你居然敢反对?你居然还敢反对!抬手抓着沈如是胳膊一扯。一模一样的就挥拳冲着她脑袋而去。
  那大汉的拳头简直是沈如是的两个。这一抓,更是有力。果然抓实了。只不过,沈如是身体比他料想的更娇小些。这动作有些偏大,顿时停滞了半息。
  沈如是眼明手快,不退后反而向前。身子如同游鱼般一滑,从对方肘弯滑下。想起见过的侍卫操练,下脚一绊——没绊倒,连忙挥手又一拳,从侧面向着对方太阳穴。不管好歹,先打了再说。又暗恨黄毛们居然不留长辫子。不能抓头发,这是少了一大打架利器啊!
  这动作如果是个连过几天功夫的人来使。必然行云流水十分精彩利落。只可惜沈如是最多算个身手灵活。离功夫还远着呢。顾了躲,顾不了攻击。顾了腿,就顾不上手。这么一磨蹭,那粗嗓子也已经反应过来,上身一扭,双目圆睁,看那架势好像准备抓着沈如是生生撕碎——他的其实可磅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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