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节

  沈如是问:“建一个房子堆满书,让大家都可以来抄书来看书,这看起来挺容易的呀。还等什么?”
  玄烨摇头,一手提着犁一手搂着她往回走:“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儿。往小了说,有了这图书馆,缙绅之家与贫寒之家出身的士子,登科几率只怕会大有不同。往大了说呢,这是一个移风易俗劝化向善的好机会。这事情什么时候做,交给谁来做,都得仔细想一想,这才好。科学学会和医学院也是这样的。不能着急!你若是想给家里开个产业,就开个西餐馆好了。不一定能挣大钱,但肯定能维持下来。是个好营生!”
  …………
  沈如是就在镇上开了个西餐馆。
  镇上离家二十五里路,离河近,运输可以走船。西餐有材料的特殊性,也有做法的特殊性。沈如是和新船长等人约定了下次稍点新鲜海鱼。又搜刮了他们带在身上的咖啡。
  沈如是有心把这产业留给家里,就带着弟弟妹妹每天骑驴到镇上,晚上再骑驴回村。再找铁匠打造烤箱之类。忙了小半个月,总算放鞭炮开张了。
  许多人围在旁边看。就是没一个人进来的。等到中午总算有生意上门了:“杨家大妹子呀,快跟我走。咱家当家的打摆子了!”
  沈如是手头正有洋药“金鸡纳霜”。去看了症状,当即拍板用了。那家人家没口子感谢。沈如是哭笑不得,一气之下索性把西餐馆辟了快儿地方做药方……
  镇上的人发觉“西餐馆”每天买的也是点猪羊肉,而不是人心人肝儿之后,总算有人进门尝试了。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大家都夸奖那黑乎乎的咖啡:
  “不愧是杨家大妹子熬的药汤,就是下火!”
  …………
  沈如是又忙了一个多月,才算是把弟弟妹妹都教会了。
  沈如是仗着西边儿的人不会跑来指责。最后确定下的“西餐”菜谱儿中一大半都是中西结合。比如什么意大利名菜“罐儿焖鸡”,经研究放了大蒜的大家更爱吃。于是成了“蒜头焖鸡”。又比如什么奶油蛋糕上的鲜果,干脆用了京城名产的蜜饯。还有什么不同馅料的鸡蛋卷,搞得跟饺子似的。又有酸奶,里面加了药店常备的梅苏丸。
  中不中,西不西,大家都挺满意的。至少玄烨是吃进去了。沈如是觉得天下比这位挑剔的只怕不多。
  她把这店铺交给家人,就跟着玄烨赶驴走了。临行前,杨家老娘跟她说:“看起来,你找的那个,人倒不算坏。你坚持就算了。等你们安顿下来,劝他学上个正经手艺吧。”
  …………
  沈如是和玄烨这次兜了个大圈子。
  他们从淮泗北上到了山东。齐鲁号称“四塞之地”,山川富饶,天然就有几分神仙气儿。这两人跑到海边,眺望了一下蓬莱。然后乘桴浮于海,到了对面的辽西,去看了看大清老祖宗们奋斗过的山林。
  沈如是沿途做游方医生给人看病。玄烨有时候给沈如是打下手,有时候坐在一边拿出笔墨写着什么东西。那纸越积越多最后搞了个书箱驼在驴背上。沈如是没再问过他医学院和图书馆的事儿,因为知道他肯定记在心里了。
  两人从辽西到辽东,北上过蒙古,横穿大漠,从凉州一代进了关中。秦汉唐王兴于此。千年以前王朝绚烂。宋代铁马秋风大散关,元人自此进兵,破襄阳据天下。一山一水,都有太多值得一提的东西。
  玄烨神态越来越平和。从表面上看,他似乎已经和路边随便一个什么人没有什么差别。可是眼睛却日益深邃。他指着凉州以西新疆方向对沈如是道:“西北至少还有一战。蒙古不算完全平定,凉州对关中俯冲之势,不解决了这个问题,谁也不会安稳。”
  沈如是眨着眼睛正想说什么,却听见他突然又说:“你换回女装吧。我想看。”
  这天他们正准备自孟津出关到中原去走一走,一个几乎从不露面的侍卫竟出现了。他声音快而急促:“主子,京城有变。”
  ☆、158午门捉妖大会
  早先,胤礽还做太子的时候,是有一些亲近的公职办事人员的。。大部分隶属于他的太子詹事府,好看的小说:。又有索额图这样的亲戚。这些人在太子出海游历的时候,都坚持了与大阿哥党派的不懈争斗。没想到太子回来,俨然已经与大阿哥冰释前疑。这让大家十分不理解。
  太子登基之后,最高兴的就是这么一批人了。俗话说“苟富贵,无相忘”。当年光武帝刘秀问手下某述职的封疆大吏,所属的地区怎么样。那臣子是这么回答的:“别的都挺好。不过这个人才,能不能从中央政府统一选拔一下,别用陛下您的南阳老乡了!”草莽出身的皇帝都懂得的道理,专精管理学的太子殿下怎么会不懂!
  大家弹冠而庆,等着“鸡犬升天”。没料到,左等右等等不来:
  新皇陛下给人升官了,提拔的是权贵——权贵就权贵,兵荒马乱太子登基,权贵出了力当安抚。再说,人家是亲戚,咱们比不上。
  新皇陛下又给人升官了,提拔的是清流——清流就清流,他们品级再高也是帮穷书生,冬天穿的外套都是猫皮染的。咱家主子可能怕名声不好,给他们洒点米弄点好处。
  新皇陛下再次给人升官了,什么?连兵部工部大理寺理藩院海军造办处一些不知所谓的家伙都被封赏了,咱们就得了大众奖励三斤苹果——封赏就封赏,反正苹果也不便宜?
  没有反正了,忍不了了!主子一定忘了咱们的功劳。。来来来,拉帮结伙进宫去哭一场去!
  …………
  胤礽发现国事上处处有人和他为难。后来突然就想起个好办法来:施恩!
  不错,当主子不就是恩威并加么!
  胤礽想出好办法就执行。自己都没怎么多考虑。更别说和人商量了。他一股脑的先把一个哥哥两个弟弟封了贝勒,又一溜下去封了四五个贝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拿人手短”,这帮弟弟好几天没跟他闹别扭。胤礽大喜,好!
  于是新皇就甩着这法宝施展开了。看着顺眼的,能升爵位升爵位,能升官升官。抽冷子赏点金银布帛。从皇室到宗室近支到六部到馆阁,所到之处一片歌舞升平啊!没人说他不好,谁都是一脸感激望着他呀。胤礽这才首次体验到了做皇帝的味道——做皇帝,真好!
  结果这些人还没说什么呢。最早跟着胤礽的这一批人先不干了。
  在他们看来,自己劳苦功高。手持的还是原始股。怎么能封赏和别人一样呢?至少也得两倍,不三倍,不不四倍,还是五倍好了!至少也得这么多啊。新皇上居然把咱们和那些后来才加入的墙头草一视同仁了?刻薄寡恩呀!你忘了咱们在朗朗夜风中一同骂纳兰,埋怨你爹偏心的日子了!
  连索额图都对着胤礽闹了点小脾气。在索额图看来,胤礽当了皇帝,难道自己还当不得一个首辅?张廷玉是个什么东西!咱们可是亲外叔祖呐!从你小时候还不会爬就亲自扶持你长大的呀——太令人伤心了!
  这些人明里暗里聚了几次会。。语气中颇有不满的地方。关键职位上的大臣也惶惶啊。新皇旧部不满了,正在闹腾。新皇如果一妥协,岂不是就夺取我们这些人的位置?岂有此理!老主子才逊位,你一登基就清扫你爹的旧部,你不是个好儿子!
  相当稀奇的。新皇大张旗鼓一通封赏居然没捞到个好,全京城不管哪个派别,到处都是骂他的。胤礽有时候议政,忍不住痴痴的往外面看。太冤了……会不会下雪?
  这事情本该闹腾一阵子就这么沉淀下去。不管怎么说,新皇也没做什么错事,最多是封赏不公。新手总得犯点错才能变成明君。胤礽也就二十出头,还挺年轻的。
  结果不知道怎么就出了个愣头青,把已经沸腾的局势,又浇了一盆滚烫的热油上去。那愣头青,是三贝勒手下的一个读书人,他考证皇帝赏罚不明这是大错误。而本朝恰好有个消减错误的办法。也就是大家还是在东北部落的时候,采取的——
  八王议政,。
  …………
  八王议政。也就是说天下虽然名义上是爱新觉罗的,实际上是咱们八旗的。爱新觉罗一家是执行总裁。八王是董事。国家遇到大事情,爱新觉罗氏的提议如果八位董事不能半数通过——不算数!
  如今的形势是什么呢?如今的形势大不一样啊。爱新觉罗“家天下”。八王就是个名义上的。地位虽然高点,说话一点用都没有。
  对比一下就知道了。太不一样了。
  八旗旗主没有不愿意成为权力人士的——男人最好的保养品么!
  爱新觉罗家呢?除了胤礽自己是持坚决反对的。其他人的态度其实都挺暧昧的。大家都是皇子,八旗统领什么的也有交好的甚至包衣手下之类。那么一个空头小爵位皇子,和一个可能得到部分权力的八旗幕后操纵者来说,哪个更有吸引力?不好说!
  当皇帝的可不是咱们呐!
  人心苦不足。
  京城风气云涌。
  新皇胤礽一无所知。
  …………
  七月初二大朝会。礼部尚书并宗人府宗正联名奏请恢复“八旗议政”制度。
  满朝文武附议的有一多半。
  皇子没有站出来的。大阿哥当众却递了奏折。胤礽翻开一看,里面墨色深浅不一,显然写了好多次。胤褆在里面写了自己自从留洋之后的种种思考。尤其是对于岛国一个皇室加上一个内阁共同理政制度的推崇。胤礽气的手抖。他不是气胤褆这些想法,这一看就知道是对方的真心话。他气的是胤褆不可能不知道这局势。居然选择在这个时候提出来,这是胁迫他不得不答应啊。
  胤礽扫了一眼大内侍卫总管。心想是否采取些极端做法……那人突然俯身,说附议。这家伙控制着宫城四周!他家人管了西山大营。
  胤礽大惊大怒,反倒平静下来。他坐在高高的宝座上扫视四周,声音依然雍容华贵:“朕若不允,尔等欲何如?”
  回首,猛然抽出配剑,咣当一声扔在地上。然后,冷笑。胤礽从小就是太子,生来就是被人捧的。论“尊贵”气度,他爹都比他多了几分苦x气。此时横眉倒竖,已是怒极。大有血溅当场鱼死网破也不妥协的气度。
  朝堂寂静。有人暗自传递眼神。
  外面突然有脚步声传来。有人回头,惊诧。惊诧传播了整个大殿:
  玄烨眯着眼睛缓步踱来,他一身衣服灰扑扑的。只轻轻看了一眼,满堂的人都俯□去。
  …………
  沈如是头发已经长长了些。只不过,她前后的头发长度还不太一样。于是随意梳了个髻儿,顶在头上。
  此时,她双手抱胸站在五凤楼墙根儿的阴影里。有点担忧的望着前面的大殿。她和玄烨方才是亮明了脸从中门进来的。沈如是站在这里等,玄烨径直过去了。
  沈如是回忆起玄烨平日的神棍劲儿,想来他应是有把握的!然后她突然开始担心起自己了。话说咱下一步该往哪边走?前朝还是后宫呢?
  远处华表上的雕刻的“吼”,遥遥望着她。这家伙面向着北,又有个别名儿,叫做:“望君。”
  ☆、159笙歌散彩云归
  胤礽眼中无限复杂。然后,他起身,下行,缓缓跪在了阶下右侧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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